復活號第八十三期

 

 

    
封面設計:瑤瑤

 

 

 

  編者話

嘗試找到最舒適的坐姿          葉輝

1.
快樂的時候寫快樂的詩,不快樂的時候寫不快樂的詩,但在不是很快樂、也不是不快樂的時候,往往不知道寫什麼詩才好。這不難理解,因為很多人寫詩只是寫情緒的起伏,甚至為了寫詩,才堆砌情緒的起伏--這樣的詩多半不耐讀,也不耐寫,因為生活基本上是平淡的,光靠情緒起伏來寫詩,顯然不是可持續發展之道。對,懂得可持續發展,才可以在不是很快樂、也不是不快樂的時候,持續創作。這一期的「卷首詩」選了葉英傑的
《聚會2010》,此詩幾乎不動聲色,我一讀再讀,愈來愈喜歡,或者可以說,它耐讀,因為它耐煩。
寫詩有時需要一點才華,可能是語言的才華,也可能是想像力的才華,但這樣的才華往往不可靠,只是一點小本錢,不耐花,一般而言,才華特別高的作者很罕見(我只想起三四十年前的鍾玲玲和淮遠),大多只是稍有才華,總是不一會兒就花光了,就無以為繼了。葉英傑不是沒有才華,但可以肯定才華並不特別高,他最好的詩往往能在平淡裡見出不平淡,甚或將平淡改寫成雋永的同義詞,當中大概沒什麼秘密,唯一的秘密,在我看來,就是沉著,就是耐煩,比如這首
《聚會2010》。
這首詩一直用平淡的語氣記述一次
不是很快樂、也不是不快樂的聚會,可葉英傑耐煩地記取平淡的細節,一起聚會的友人結婚生子了,孩子把玩母親的相機和手機,打翻了飲品,水漬四濺又抹乾了,猶如「我」不很專心看激烈的球賽,彷彿沒有任何事情發生。細想也不是無事發生,一眾朋友久不久為了某人生日而聚會,時間就這樣過去了,為人妻為人母,時間就這樣過去了,打翻了飲品的水漬四濺又抹乾了,時間就這樣過去了。對,平淡裡遍佈時間的痕迹,而平淡這時就變成雋永的同義詞,。
那些時間的痕迹最後正好彰顯了這三行:「我們一如以往聚在一起/替某一友人慶祝生日。/這一次是我的。」終於明白了,這是「我」的生日聚會,平淡裡有淡然如水的人情,不是很快樂、也不是不快樂,「就像之前數次一樣/每次在這房間,我們都努力試著/想找到最舒適的坐姿。」時間就這樣過去了,也許每個人都只能在自己愜意或不大愜意的位置上,嘗試「找到最舒適的坐姿」,那是時間或人生的滋味,不及其餘,盡在不言中了。
 

2.
今期的《編輯精選》,有呂永佳的《不過是一些卑微但倔強的聲音》、
林家濠的《S.244, No. 6 in D flat》和說果的《8字練習》三詩可供選擇。《不過是一些卑微但倔強的聲音》比較朗朗,也比較大路,從世博的煙花想到每年六月的燭光,想到地震前兒童的讀書聲、鐘聲、叫喊聲、乃至校園的槍聲等等「無心之反調」,這樣的對照不是沒有寄寓,只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,讀後但覺本該如此。倒是S.244, No. 6 in D flat》和《8字練習》雖然略覺曖昧不明,卻別有創意,我的選擇正是以創意為先。
略懂音樂的人都知道,《S.244, No.
6 in D flat》是李斯特(Franz Liszt)的《匈牙利狂想曲》(Hungarian Rhapsody)其中一曲的編號,林家濠這首詩借音樂的想像來說故事,寫意淋漓而抒情克制,所以很耐讀,多讀一次就多一分歡喜,讀詩的時候,想像也隨著音符在異鄉漫游,而音符穿越之處,正是一段旅程的記憶:音符穿越「一條分割富有和貧窮的河」,穿越「金碧輝煌的猶太教堂」和公眾浴漆黑的房間,從菜市場游走到小旅館,讀者於是也遇見了「那以為四肢發達/就足以自戀的中年男人」,「那友善的老婆婆/和她溫暖的手」,「那還沒有想通的往事/那只有你才聽得懂的德語」,全詩的氣氛和語言舒緩有致不落俗套,一段音樂播完了,一段想像的旅程結束了,猶覺餘音裊裊,臨別依依,乘興神遊於音符的有餘未盡之處,那就很好。
8字練習》教我想起紀弦的6與7〉,「拿著手杖7。咬著煙斗6。」6與7不是六書的「象形」,而是像「旦」字那樣,在「象形」的基礎上加一點東西(「日」下的「一」是水平線)來「指事」。8字練習》的8,「可能是/小學時帶的水壺/脖子撞壞/還有點漏水/只能小心/直直地安插在書包/側袋中」,它「已經用貼紙/封住了」,避免了「水淹成災」,但8顯然不光光是水壼,它在此詩裡只是一個借喻的「指事」,指向另一個8字:「總是無法按下/最後的8字」,那麼,這8字究竟是什麼呢?是電話號碼最後一個數字?是歪斜了的門牌?是電梯裡的按鈕?此詩並無說明,憑「最後的」這三個字推測,疑似電話號碼,但可以肯定這個8字背後有人,也有故事。那麼「撞壞」、「漏水」、「用貼紙封住了」的,就顯然語帶雙關,既指水壺,也指記憶中的人與故事。詩的興味也許就在於:具體說明8是什麼、關乎何人何事較好呢?還是不說明較好呢?我覺得就此詩而言,說明固然好,好在具體;不說明似乎更好,好在留有更多的想像空間。 

3.
今期之後,《秋螢》只剩下最後一期,等待寫下「
84」這個最後的數字,「詩獎」也鐵定在5月31日截止,沒事,詩刊還是要完成它最後的工作,日子還是一天一天的過,但詩和詩刊的「指事」大概永不止歇,也許不必具體地「指」向什麼「事」,還是一句話:一些完成,一些開始,詩刊和詩獎總是開始了又結束了,那是工作,沒事,工作完成了就好,編者、作者和讀者這七年來都嘗試過並且找到最舒適的坐姿,那就很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