復活號第五十五期

 

 
作品:「弱能人士《多元智能》發展學院」繪畫班學員;封面設計:阿三
 

 

 

  編者話

Lost in Translation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     葉輝 

1.
喜歡葉英傑的《
2007年.5月.仙台》,這是一首很有節制的詩(對了,節制就是「減法」),連續幾個小片段都「點到即止」(注意,這四個字的重點在於「到」,不「到」而「止」,是另一回事了),便逐漸積厚了可供聯想的點和線:
「友人都安心地睡了/一直看著他們/我無法像他們一樣陷入那空間。」這是一次「一日遊」(意味
24小時內一來一回的兩次飛行)的兩種心情或態度,此其一;
「旅程中,其中一友人用攝錄機/記下一切。我有時會拍照,更多的時候/我袖手旁觀。有一次,有友人拍下了/我還沒有按快門的瞬間/我的手指永遠沒有按下;」這是時間與狀態的凝止,此其二;
「我與日本海關對話,用英語,大家的/第二語言。他努力在我包袱中搜索,努力詢問/我存在於這裡的理由/真的是為了那些歌?」這是語言與溝通的懸疑,此其三;
「一路上,閱讀夾雜在片假名間的漢字/有哪些的意思我會猜對/我或許會記起酒店的寧靜,睡了/但願不會過早醒來;」這是翻譯的猜想交織於睡與醒的邊緣,此其四;
「我沒有把時間調校成日本時間/每次我看時間的時候/我都努力讓自己相信/我能夠無視時間的跳躍。」這是異地與時差的往復循環,此其五。
五個回合的「點到即止」交織出多重語境,任由讀者自由聯想,詩的質與味因而繁富多變;我想到的是蘇菲亞.哥普拉(
Sofia Coppola,即哥普垃的女兒)的《迷失東京》(Lost in Translation),也許,將「東京」換作「仙台」,那份點到即止的恍兮惚兮、精力耗盡與目迷五色的廝磨、含蓄與慾望的偶遇……庶幾近矣。
對此詩唯一的挑剔,就是作者以注釋交代詩的背景:「
0751920日,與數名友人往日本仙台看Mr. Children的演唱會」,這「一日遊」(24小時一來一回)的背景對此詩很重要,甚或可能是「詩眼」,如能適當地將注釋融入詩題或詩中,諒可免卻詩完了才出現「畫外音」之弊。 

2.
美國詩人
弗洛斯特(Robert Frost)有一名句: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,在我看來,至少有兩種譯法,為免現代漢語的歧義,我寧採文言譯法——文言的「失」字,兼有迷失、流失、消失……之意,用以譯get lost,不必任擇其一:
一、詩者,譯之所失也。
二、譯之所失者,詩也。
我主觀地認為,第一種譯法,重點在於「譯」字,那是說,詩不可譯,譯詩總是在翻譯過程中有所失(內容和意義的流失),搞翻譯的人多採此譯法;而第二種譯法的重點在於「詩」字,那是說,在翻譯過程中不可避免地失去的(迷失、流失、消失……),就是詩了。
從一種語言翻譯成另一種,是
translation;然則寫詩的過程何嘗不是另一種翻譯——我們總是設法將見聞、意念和想法翻譯成詩句,況且,translation也兼含解釋、變質、變形、變換……等等意思,「譯之所失者,詩也」,所說的正是詩的本質:在意念變換成詩句的過程中,總是有些什麼不可避免地迷失或流失。
那就是詩的變形記。沒什麼好害怕,因為詩的精神在於「變」——寫詩的快樂,就是享受這樣的一個因為有所失才有所得的過程:它不是恆常的「變」,有時迷失,恰似忽爾走神而通靈,有時流失或消失,恍若天啟的化實為虛,那是詩找到了詩人——詩可不會亂敲門,它只認不肯認輸的靈魂。
 

3.
這一回,詩找到了阿三。《壁虎》這詩說:「我」睡在平坦的漏斗下,「等待鐘乳石的來臨」,那得要耐煩,那才可以「閉上雙眼分辨水滴下來的聲音的分別(也許,也可以寫成「閉上眼辨別水滴的聲音」,或「閉上眼辨別水滴下來的聲音」,最重要的,是如何辨別和取捨)/用來計算日子的厚薄」,那才可以細聽時間的聲音(及其意涵,或乾脆不管有沒有意涵)。
「我給時間加了點藍威寶」這一句很精彩,是「詩變」的靈魂所在,好讓「一條壁虎」「徜徉於這片藍」,好讓「我聽得見/蜘蛛路過廚房準備交配」,好讓「桶內只留下一圈圈泛藍的鹽/和風乾了的肉身/我看見它在喝水」,那是說,隱隱然在時間裡見出(和聽見)死亡與繁衍,末句「它在喝水」遙遙呼應「分辨水滴下來的聲音」,也很精彩,在我看來,彷彿就是「譯之所失者,詩也」的範例。
阿三的另一首詩《蟑螂之死
¾¾兼給R》不是沒有好處,只是略嫌刻意經營;如果說《壁虎》是詩找到了詩人,《蟑螂之死》就是詩人刻意尋詩,兩詩彷彿鄰居,只差一個門牌,前者是詩的「變形記」,後者僅僅是想像或現象的「翻譯」。 

4.
陳穎怡有一首詩叫《在巴士上讀佛洛伊德》,也是詩的「變形記」的範例,可惜另有「去處」,在此不便多說了。《餓與遺傳》由母子不相像(猶如公仔麵跟米粉)說到「餓」,由「誰都沒說/我終於長得剛像自己」,說到「快餐店外,玻璃似乎照見/想買食物不辨餐牌的人」,清新可喜之餘,只是雙線平行發展,
11是做到了,可惜始終沒有變成3,尚欠一點「變形」的工夫。
思琪是去年詩作坊的學員,《木結他》一直寫抱著木結他的「他」如何瀟灑,最後才說:「沒有花紋的木結他在冰涼的櫥窗裡向我淺淺的笑/而這樣的男孩並不曾存在過」,「出人意表」往往是初學者的「必殺技」。《歲月》透過各式食物寫生活的滋味,最後以「是誰
  竟把所有的日子都偷偷吃掉」收結,便恰好為「歲月」點了題。
黎漢傑的《朋友的書店
  》一洗「過度言說」的痼習,此詩好在能以節制的敘述達致「散點透視」的效果,尤其是最後三行:「昨晚還剩下幾罐咖啡/再過兩小時/坐下來品評我剛買的幾套綫裝舊詩集吧」,時序約略顛倒,頗堪玩味。
倒是林家濠的《牧歌》似乎失去了他複雜而矛盾的本色,儘管第一段猶惹人遐想,也有「光線不足
  我們交換了身體」之類的佳句,但中段之後無以為繼,末尾總共五行「我是太上老君」更形強弩之末——是的,好詩與壞詩彷彿鄰居,常常只差一個門牌。

 

 

   目錄

編者話

Lost in Translation( 葉輝)

詩創作

2007年.5月.仙台( 葉英傑)
壁虎( 阿三)
蟑螂之死–兼給R(阿三)
餓與遺傳(陳穎怡)
季渡(陳穎怡)
長髮的階梯(李暢熹)
執見(李暢熹)
( 馬玨)
木結他(思琪)
歲月(思琪)
沒有回來(黃小東)
朋友的書店(黎漢傑)
牧歌(林家濠)
給寫詩的女孩W(何樹顯)
愛情(五十米深藍)
在黑夜的窄巷(銘予)
小凡的夢(銘予)
追日(芳頭)
快樂(曾瑞明)
馬路之歌(跂之)
跑道(耿凱)
苦天使(朱順廣)
道理(陳永康)
執意(鄭潔明)
赤裸的畫(落花)
思(邢詒旺)
盲(刑詒旺)
天亮以後入睡(秋心)
愛的世界(藍朗)
悲情圍城(藍朗)